宗教作为普世的现象，基督信仰作为历史传承的信仰，我们在思考这些问题时一定会涉及到基督信仰内部和外部的比较，这里有四重：一是正统基督信仰之间的异同，二是正统基督信仰与非正统基督教之间的异同，三是正统基督信仰与近似基督信仰之间的异同，四是正统基督信仰与普遍异教之间的异同。当然，这里就关系到何为基督信仰、何为正统、何为错谬、何为异端、何为异教，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也体现了罪对属神信仰不同程度的破坏和腐蚀，罪人在不同条件下对神的启示和见证的应对。我们在思考某个具体问题时，例如改革宗与圣公会，长老会与浸信会，改革教会与天主教会，基督教与摩门教等等，应意识到上述的四重异同以及在这个具体问题上的反映。这篇文章简单看犹太教，犹太教作为宗教学和社会学的现象，不同的人有不同定义，认为自己相信犹太教的人对犹太教的定义也不同。犹太教与犹太人、犹太民族是紧密相关的，虽然历史上一直有少数外邦人（非犹太人）皈依犹太教，但就整体而言，犹太教依然是以犹太人主导的信仰，历史上由于犹太人主动或者被动的迁徙，在东欧、西欧、中东各地区的犹太人形成了有鲜明地域特征的信仰元素，近代以来，犹太教和其他传统宗教一样经历了自由化的浪潮，不少犹太人不再持守犹太教的宗教内容，只是继承其中的文化、民俗元素。下面关注的是传统的、保守的犹太教，是犹太教的正统派（Orthodox Judaism），当然，这个正统派内部也还是有区分，哈雷迪教派（Haredi Judaism）、哈西迪教派（Hasidic Judaism），相对开放的现代正统派（Modern orthodox Judaism）等等，但他们的核心教义与新约圣经时代以法利赛人[1]为代表的核心教义是一致的，传统是犹太教信仰的命脉，因此主和使徒指出的犹太人的一系列问题在犹太历史中持续存在，有些错误甚至随着时间变得更为僵化。

犹太教承认旧约圣经是神的启示，接受神在其中启示的权柄和真实，他们相信的神是圣经启示的神，是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是自有永有的独一真神，是万有的创造者、掌管者、审判者，是与挪亚立约、与亚伯拉罕立约、与以色列民立约、与大卫立约的神，是借着摩西和诸先知向以色列人启示的神。犹太教的错误不在于他的旧约圣经有问题，而是他对旧约圣经的理解有问题，不是他信的神是错的，而是他对神的理解是错的。犹太教和基督信仰在信仰定义的权威上存在共识，在这一点，犹太教与伊斯兰教不同，伊斯兰教的信仰定义权威不是旧约圣经、也不是新约圣经、而是“新”的圣经。主和犹太人对旧约圣经、对旧约圣经启示的神的认同，是双方沟通的前提，也是使徒和犹太人沟通的前提，基督是神在旧约预言的弥赛亚，新约是神在旧约应许的新约，施洗约翰、主、使徒一再向犹太人宣告和解释的是——耶稣是基督，是神在旧约多次预言的基督。新约圣经里对旧约大量的引用都指向这一点，例如施洗约翰的宣告，“我就是那在旷野有人声喊着说：‘修直主的道路’，正如先知以赛亚所说的。”（约1:23）；主在拿撒勒对以赛亚书的讲解，“主的灵在我身上，因为他用膏膏我，叫我传福音给贫穷的人，差遣我报告被掳的得释放、瞎眼的得看见，叫那受压制的得自由，报告神悦纳人的禧年”，耶稣对他们说：“今天这经应验在你们耳中了。”（路4:16-30）；主问门徒他是谁，彼得回答，“你是基督、是永生神的儿子”（太16:13-20）；主对犹太人说，“你们查考圣经，因你们以为内中有永生。给我作见证的就是这经”（约5:39）；主在受难前、受难后多次向门徒解释的，是“从摩西和众先知起，凡经上所指着自己的话”（路24:25-27, 44-49）；在五旬节，彼得讲道的落脚之处是，“故此，以色列全家当确实地知道：你们钉在十字架上的这位耶稣，神已经立他为主、为基督了”（徒2:36, 亦见徒13:16-43,）；这个主题在使徒的教导和书信依然显著，使徒教导的是旧约新约的完整启示，旧约是这个完整启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神在以色列民族及其先祖中的作为是神的计划的必要组成。

既然主和犹太人都认同旧约圣经、认同旧约启示的神，那分歧在什么地方？核心分歧在对旧约圣经的理解、对神的理解，尤其是对耶稣基督的定位，随之而来的是对新约圣经的定位。简而言之，犹太教不接受耶稣是神子、否定耶稣是基督、也否认基督教的新约是神的话语，对他们而言，耶稣和关于耶稣的一切都是虚谎的、错误的，他们将主钉上十字架不是因为他们认为耶稣是基督，而是他们认为耶稣是亵渎神的（约5:18, 19:7）。首先看在旧约圣经理解的分歧，犹太人认为神在旧约有预言弥赛亚，然而这个弥赛亚和他们面前的耶稣没有什么关系，在他们面前的耶稣犯安息日、是鬼王、就是个普通人、没有死里复活（太12:9-14, 22-24, 28:11-15, 路4:22, 约6:42），但主说，“你们如果信摩西，也必信我，因为他书上有指着我写的话。你们若不信他的书，怎能信我的话呢？”（约5:46-47）。其次是对神的理解的分歧，他们认为他们信神、认识神，主说“你们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我的父；若是认识我，也就认识我的父”（约8:19），他们认为神是他们的父，主说“倘若神是你们的父，你们就必爱我。因为我本是出于神，也是从神而来”（约8:42, 约一4:1-3），更严重的，“你们是出于你们的父魔鬼，你们父的私欲你们偏要行”，“是罪的奴仆”（约8:34, 44）。其三是对救恩理解的分歧，犹太人对自己在神面前的地位有相当自信，“我们是亚伯拉罕的后裔”（太3:9, 约8:33, 39），认为依靠遵行律法就可以称义（罗2:17-29, 3:19-20, 4:1-12, 10:1-4），但得救是本乎恩、因着信，是依靠耶稣基督的救赎、不是依靠人的行为，不管是什么人的行为（约3:16-18, 罗3:21-26, 弗2:8）。以上的核心分歧就导致不论是主与犹太人、还是使徒与犹太人，他们的沟通是无法持续的，或迟或早，这些分歧就会出现、然后演化为犹太人对主和使徒的对抗，因为钉十字架的基督，“在犹太人为绊脚石”（林前1:23），主的受难复活与犹太人对神、圣经、神人关系的理解是不相容的。

因此，犹太教可以概括为有神无主、有经无意、有罪无赎，承认神但不接受主，有旧约但不明白旧约的真意，有罪但没有真正的救赎，都归结于他们对耶稣基督的否定：否认耶稣是基督、是神子实际上是在否定神，因为“你们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我的父，若是认识我、也就认识我的父”，“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人看见了我、就是看见了父”（约8:19, 14:6, 9），神子与父的合一决定了对前者的否定就是对后者的否定（约10:30）；否认耶稣是基督，导致他们对旧约的理解依然停留在当时法利赛人的片面、扭曲的认识，甚至有意回避旧约诸多清楚的对主的预言（太22:41-46），他们可以理解旧约的不少教导、可以遵守旧约的不少诫命，但他们不明白神人关系的核心问题、神的恩典的核心要义；否定耶稣是基督，则没有救赎，“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因为神差他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信他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因为他不信神独生子的名”，“除他以外，别无拯救，因为在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我们可以靠着得救”（约3:16-18, 徒4:12）。当然，在主道成肉身显现之前，以色列民得救是依靠他们对神和神的应许的信靠（罗4:17-22, 来11:1-40），但当基督已经显现之后，犹太人否认基督，就说明他们没有真的对神的信靠（约1:47, 罗2:28-29），真正信靠神的一定会信靠基督（约8:56, 彼前1:10-12）。在主的见证面前，否认主的罪是无可推诿（太12:31-32, 38-42, 21:28-46）。正因如此，犹太人自那时起一直在神的审判之下，

“耶路撒冷啊，耶路撒冷啊！你常杀害先知，又用石头打死那奉差遣到你这里来的人。我多次愿意聚集你的儿女，好像母鸡把小鸡聚集在翅膀底下，只是你们不愿意。看哪，你们的家成为荒场留给你们！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你们不得再见我，直等到你们说：‘奉主名来的是应当称颂的！’”（太23:37-39）

你们看见耶路撒冷被兵围困，就可知道它成荒场的日子近了。那时，在犹太的，应当逃到山上；在城里的，应当出来；在乡下的，不要进城。因为这是报应的日子，使经上所写的都得应验。当那些日子，怀孕的和奶孩子的有祸了！因为将有大灾难降在这地方，也有震怒临到这百姓。他们要倒在刀下，又被掳到各国去。耶路撒冷要被外邦人践踏，直到外邦人的日期满了。（路21:20-24）

但神对他的选民依然还有恩慈，神是信实守约的主，“我们纵然失信，他仍是可信的，因为他不能背乎自己”（提后2:13），这是神在摩西之约、在新约的应许：

“那时耶和华你的神必怜恤你，救回你这被掳的子民。耶和华你的神要回转过来，从分散你到的万民中将你招聚回来。你被赶散的人，就是在天涯的，耶和华你的神也必从那里将你招聚回来。耶和华你的神必领你进入你列祖所得的地，使你可以得着；又必善待你，使你的人数比你列祖众多。耶和华你神必将你心里和你后裔心里的污秽除掉，好叫你尽心、尽性爱耶和华你的神，使你可以存活。耶和华你的神必将这一切咒诅加在你仇敌和恨恶你、逼迫你的人身上。你必归回，听从耶和华的话，遵行他的一切诫命，就是我今日所吩咐你的。”（申30:3-9）

耶和华说：“日子将到，我要与以色列家和犹大家另立新约。 不像我拉着他们祖宗的手领他们出埃及地的时候，与他们所立的约，我虽做他们的丈夫，他们却背了我的约。”这是耶和华说的。 耶和华说：“那些日子以后，我与以色列家所立的约乃是这样：我要将我的律法放在他们里面，写在他们心上；我要做他们的神，他们要做我的子民。 他们各人不再教导自己的邻舍和自己的弟兄说‘你该认识耶和华’，因为他们从最小的到至大的都必认识我。我要赦免他们的罪孽，不再记念他们的罪恶。”这是耶和华说的。那使太阳白日发光，使星月有定例黑夜发亮，又搅动大海，使海中波浪砰訇的，万军之耶和华是他的名，他如此说： “这些定例若能在我面前废掉，以色列的后裔也就在我面前断绝，永远不再成国。”这是耶和华说的。 耶和华如此说：“若能量度上天，寻察下地的根基，我就因以色列后裔一切所行的弃绝他们。”这是耶和华说的。（耶31:31-37）

我且说，神弃绝了他的百姓吗？断乎没有。因为我也是以色列人，亚伯拉罕的后裔，属便雅悯支派的。 神并没有弃绝他预先所知道的百姓。……弟兄们，我不愿意你们不知道这奥秘，恐怕你们自以为聪明，就是：以色列人有几分是硬心的，等到外邦人的数目添满了， 于是以色列全家都要得救。如经上所记：“必有一位救主从锡安出来，要消除雅各家的一切罪恶。” 又说：“我除去他们罪的时候，这就是我与他们所立的约。” 就着福音说，他们为你们的缘故是仇敌；就着拣选说，他们为列祖的缘故是蒙爱的。 因为神的恩赐和选召是没有后悔的。 你们从前不顺服神，如今因他们的不顺服，你们倒蒙了怜恤。 这样，他们也是不顺服，叫他们因着施给你们的怜恤，现在也就蒙怜恤。 因为神将众人都圈在不顺服之中，特意要怜恤众人。（罗11:1-32）

在主的事工、使徒教会及至今天，有很多犹太人相信和接受耶稣基督成为基督徒，并对教会历史和神学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今天也有“弥赛亚犹太教”的宗派，他们成为基督徒之后继续保有犹太人的生活习俗，但不将这些习俗作为得救的条件。当然，在历史上，基督教和犹太教之间有着复杂的互动，犹太人在基督教社会化的区域也受到长期的歧视和压制，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在此不表。基督徒应该向犹太人传福音，过去和今天都在继续，对旧约的认同和共识是重要的切入点，耶稣是神子、是基督是核心的内容。除此以外，犹太教有以下鲜明的特征：

一，强烈的选民意识。犹太人在神的旨意中的特殊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耶和华专爱你们、拣选你们”，“这样说来，犹太人有什么长处，割礼有什么益处呢？凡事大有好处，第一是神的圣言交托他们”，“他们是以色列人，那儿子的名分、荣耀、诸约、律法、礼仪、应许都是他们的；列祖就是他们的祖宗；按肉体说，基督也是从他们出来的”，“你们从前按肉体是外邦人，是称为没受割礼的，这名原是那些凭人手在肉身上称为受割礼之人所起的；那时你们与基督无关，在以色列国民以外，在所应许的诸约上是局外人，并且活在世上没有指望，没有神”（申7:7, 罗3:1-2, 9:4-5, 11:24, 弗4:11-12）。基督徒不应当否认犹太人在神的过去和将来计划中的特殊地位（罗11:17-24），但同时也要避免犹太人的错误，那就是唯民族论、唯血统论（太3:7-12, 罗2:17-29），将神人关系矮化到单一民族、单一血统里，以色列民族是神的国度和救赎计划的工具，不是全部，神是以色列民族的神、也是全人类的神，基督是以色列民族的基督、也是全人类的救主（太12:15-21, 罗4:11-12, 林前8:5-6）。

二，强烈的传统意识。法利赛人拘泥于传统是人所共知的，“你们为什么因着你们的遗传，犯神的诫命呢？”（太15:1-9），拉比在犹太人的宗教和社会生命中举足轻重，对著名拉比著作的学习是犹太宗教教育的重要内容。但传统很容易变异，开始是人对圣经的解读、应用，然后被视为正确的解读和应用，慢慢的变成了与圣经同等、甚至是凌驾于圣经之上，以此作为衡量一个人是否敬虔、是否犯罪的标准，这在使徒教会时期也有，“你们要谨慎，恐怕有人用他的理学和虚空的妄言，不照着基督，乃照人间的遗传和世上的小学，就把你们掳去”（西2:8）。神的话语是信仰和生命的定义者，一旦神的话语被添加或者删减（申4:2, 启22:18），信仰和生命的定义权也就转移到人，也就会堕落。这个问题在教会历史上也重复出现，最显著的例子是自中世纪以来的罗马教会，罗马的腐败首先是信仰定义权的腐败，他始终要维持教会对信仰的定义权、对圣经的解释权，其目的在于对信仰、信徒的垄断。

三，强烈的末世意识。正统犹太教有着强烈的末世意识，这与旧约的教导有直接关系、与犹太人长期的困顿处境有间接关系，他们对末世有热切的期望，余民的归回、弥赛亚的降临、以色列民族的救赎等等，也反映在其诸多宗教仪式和宗教文字里，当然，这些都是基于神在旧约先知的预言。从新约的角度，神对以色列民族的拯救也是在末世，“等外邦人的数目填满”的时候（罗11:25）。不少犹太人，即使在以色列之外，也希望能够被安葬在耶路撒冷，因为他们相信，在末世复活的时候，埋葬在耶路撒冷的人首先复活。

讲犹太教的这些特点，目的不只是说犹太教，而是要从中看到对基督教的启发和教训。一方面，犹太人可以在长期受压制、受歧视的敌对环境下生存，在周围社会持续不断的压力下宗教可以保持正统，其中原因就包括上述强烈的选民意识、传统意识、末世意识，是这些意识让他们作为社会中的不兼容者、作为少数派可以坚持，并且满怀荣耀的坚持，选民意识是他们的魂、传统意识是他们的根、末世意识是他们的锚。一个小例子，历史上在某个穆斯林国家的一个犹太小孩，受到周围人的欺侮之后回到家向妈妈哭诉，他妈妈对他说，“不要以作为犹太人为耻，要以作为犹太人为荣”，如此才能坚持、如此信仰才能代际传承。保罗强调的也是，“我不以福音为耻，这福音本是神的大能，要救一切相信的”，“你不要以给我们的主作见证为耻，也不要以我这为主被囚的为耻，总要按神的能力与我为福音同受苦难。”（罗1:16, 提后1:8）。在后基督教化的社会，基督徒正在面临着类似于犹太人的挑战，如何在恶劣的社会环境里持守信仰、传承信仰，有很多功课要学习。一方面，选民意识、传统意识、末世意识都有可能被错误理解和错误应用，在初代教会有，在中世纪有，在宗教改革时期和之后也还有，这些意识一旦离开圣经的定义，走向极端，不但对信仰无益、而且相当有害，这些错误并非某个宗派特有的，而是普遍存在在基督徒中间，历史、犹太人的历史、教会历史的一个作用就是给我们提供别的视角、比较，让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盲点。

[1] 撒督该人是信仰的自由派，不相信有死里复活，如太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