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基督徒生命”模块在讲休息、娱乐,其中提到:人是意识形态的主体,娱乐是意识形态的载体。没有一个人在真空里存在,也没有一个人在真空里创作,他表现的艺术、表达的信息,不管复杂还是简单、震撼还是平庸,是出于他的思想、在展现他的意图。……真正能够流行或者有影响力的内容,往往不是娱乐本身这么简单,因为他们讨论的是一些快乐之上的问题,他们在解读、探索、反思,反映人类深层次的疑惑、困扰、危机,进而激起人心底的共鸣。人是在用娱乐、艺术表达思想,而我们是通过娱乐、艺术来理解他们的思想,他是如何思考并回应生存、毁灭、快乐、痛苦。(摘自“基督徒生命”10.6.2)
下面就最近的一部流行电影,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Mission: Impossible – Dead Reckoning Part One,作为素材,简单讨论其中的思想、构思、表现手法。
注:本文不是对这部电影的推荐,只是用它作为分析的材料,作为基督徒思考的案例。
注:本文含有剧透(台词为作者自译)。
信息科技和人工智能是之前多部影片已经有的,例如常见的科幻题材,但最近几年,随着技术的突破性发展和广泛应用,人们开始感受到科技带来的阴影,和在地平线上渐行渐近的危机,比如,社交媒体对公众舆论的影响——从政治选举到病毒防疫,机器制造的信息对信息源的污染——网络近一半流量是机器[1],人工智能的伦理问题——智能机器作恶怎么办。尤其是拟智能平台的出现,图灵实验被机器突破似乎近在眼前,前所未有的学习能力、创造能力,原来的科幻即将成为现实,原来的担忧也即将成为现实。本剧则从戏剧的角度对此进行探讨,其情节围绕一个强大的人工智能体——“智体”(Entity),一开始,它制造的虚拟现实让核潜艇操作者以假为真、以幻为实,结果艇爆人亡。这个智体有渗透所有数字终端、网络系统的能力,可以没有踪迹的潜入、破坏、修改、然后离开,并且产生出“意识”,而控制智体的是一把两半合体的钥匙(设计体现基督教元素)。情报官员们在讨论这个智体时,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表述,“它可以欺骗、可以敲诈、可以哄诱,它可以成为任何人。……这个敌人无所不在,又一无所在。……所有人都在争夺它,以成为无法被控制的世界主宰”。主角亨特被指派去寻找其中一半,他听到情报官员对智体的讨论后,决意寻找并消灭智体,上司尤金对他说了另一番话,“谁掌握智体、谁就掌握真理;今后数百年对与错的概念会被此定义。……为善良美好去战斗的日子结束了,你需要选择一个阵营”。这里几位角色讲的,正是今天人类的忧虑,当一个强大的人工智能机器,可以控制所有信息、可以影响所有舆论、可以预测所有因素,可以随时出现、随时隐身,这是可怕的,可怕的不只是他的不可控,而且是在绝对能力面前,善恶、真伪的消失,善恶、真伪已经没有意义,生存只与你选择的阵营有关。这反映的是异教根本上的伦理焦虑,更准确的说,是他们的伦理虚无,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真、什么是伪,在异教体系里,是个体和群体的意见,当这些意见被操控之后,真伪善恶也就被操控。另一方面,人类面对一个绝对的能力,生存不来自真、善,而来自对绝对能力、对这个智体的依附,或者是对智体背后控制者的依附。这就回到尼采说的,人类最终极的不是善恶,而是能力和意志。
人类面对这样一个绝对能力时的状态,在威尼斯聚会及之后的追逐里,体现的尤其明显。反派主角“盖布瑞”(Gabriel,另一圣经关联)向亨特描述了智体对将来的预测,“完整的钥匙一定会出现在盖布瑞的脚下”,“这两个女人(伊尔莎与格蕾丝)必有一个在桥上死去”,“亨特的命运已被锁定”。智体在这里是近乎神明的角色,盖布瑞是近乎先知的角色,智体凭借强大的信息收集、处理能力,能够预测未来、甚至书写未来。亨特在这段对话后的打斗、追击,其实是一个人在与这个似乎不可逆转的宿命搏斗,他的朋友试图用信息技术帮助他,但这在智体面前不堪一击。亨特拼尽全力想要抗争,这个部分导演把场景设置在一个两面被铁门封堵的狭窄街道,他的战斗仿佛一个角斗士,在铁笼里的角斗士,敝仄的空间仿佛他敝仄的命运,而当他精疲力竭的跑到桥上,无助的看着已经死去的伊尔莎,格蕾丝站在桥中的高处,桥前面是岔开的河流,阴暗的夜里,昏暗的街灯,镜头从上往下,船从远处驶来停下,水面欲静不止,刚才的急促打斗突然变成舒缓的音乐——结束了,他的抗争最后无力改变结局,智体真的不可战胜。
之后的剧情仍然围绕亨特与“命运”的搏斗,智体预知了他们的所有计划,亨特不得不一再应变,他让格蕾丝先到火车上,格蕾丝有些胆怯,因为他无法陪同,这时,亨特给她一个应许,“我一定会在火车上”。他登上火车的情节,是本片最令人惊叹的特技(有兴趣可以了解背后的设计、训练),火车上的打斗在此不多谈,影片临近结束,是桥梁被炸后,火车冲入河谷,亨特和格蕾丝艰难逃离,这一段,特别是在钢琴掉落的时候,亨特作为格蕾丝的拯救,他要格蕾丝只要信任他、在信靠里纵身一跃,就可以安全。后面影片作者设计了与前面呼应的环节,亨特和格蕾丝逃离坠落车厢的时候,是盖布瑞的手下帕丽斯救了他们,之前在威尼斯,帕丽斯在追杀亨特的时候,亨特有机会杀死她,但他没有。亨特的仁爱成为盖布瑞和帕丽斯之间的芥蒂,也成为帕丽斯救亨特的缘起。盖布瑞得到了钥匙,但是又丢掉了钥匙,亨特被预言死亡,他又死里逃生。在智体无懈可击的算法面前,在这个绝对能力面前,是亨特的“善”,改变了“命运”,是爱和信任,超越了算法,而这,是人类在机器神明面前的唯一希望。
好的电影,如同好的文学、绘画、音乐,它是有深度的,其深度往往不是它能够解决问题,而是他在思考问题,本剧设计了一个近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智体,而这个智体的命门是一把钥匙,世人都在争夺这个能力,因为这个能力意味着权力、财富,也意味着对其他人类的奴役。能力加上罪恶是很恐怖的事情,罪人一直有,人类历史上恐怖的时刻,不是有罪人,是罪人有了权力、能力,有了神明一般生杀予夺的自由,当所有人都在为此追逐、为此服务的时候,亨特的良知成了人类唯一的希望。但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良知?亨特说他有,别人就不能说别人也有吗?在人的层面谈善恶,最后是没有善恶,真正的善恶是良善圣洁的神定义的,“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不是人类的理想,是魔鬼的谎言,人类的理想是“依照、依靠”神的启示和解释来知道善恶。影片讲的另一主题,是常见的“救赎”,这是不信神的人也痴迷的,人们知道善与恶的争斗,知道善与恶争斗的痛苦,在这个时候,他希望有意味救赎者,改变命运的人,而且这个争斗越是黑暗、越是绝望,这个救赎越是光明、越是震撼,作者的情节和镜头表达,强调的也是这个对比,当人类命运悬于一线的时候,救赎者如何神奇的降临,化险为夷。这是让人心潮澎湃的,但是,如同善恶一样,罪人的期望的救赎,他愿意接受的救赎,是现有的人的层面的,他想要的是人的救赎,是超人的救赎。当神告诉他,他的真正危机何在,他充耳不闻,当基督告诉他,他真正的救赎何在,他心如死灰。戏剧反映的是人的存在焦虑,同时也是在掩盖他的存在焦虑,是觉醒、也是幻境。
[1] https://www.securitymagazine.com/articles/99339-47-of-all-internet-traffic-came-from-bots-in-2022 https://www.theatlantic.com/technology/archive/2017/01/bots-bots-bots/515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