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历史不是神,教会历史也不是圣经,但教会历史是神在教会工作的历史,也是历代基督徒理解和应用圣经的历史。今天的你我不是生活在真空,每个人生活在人类历史、教会历史的源流里,不论他有没有意识,都是如此。教会历史像人类历史,是波澜起伏,在某些阶段有教会和神学较大的发展,在某些阶段则较为沉寂、有时甚至出现显著倒退。这个发展、停滞、倒退,不是以简单的人数而言,不是以世俗繁荣而论,是以神的话语为标准,以对神的话语的正确理解和应用为标准。当然,没有一个基督徒是完全的,没有一个教会历史阶段是完全的,但所有基督徒也不是同等的,教会历史阶段也不是同等的,有些是值得我们引以为戒的,有些是值得我们学习效法的。今天我们简单看清教徒历史,16-17世纪改革教会、尤其是英语教会的一部分。

中世纪罗马对基督教会的劫持和福音的败坏,到14-15世纪已濒临谷底,神兴起神的仆人开始倡导对罗马体制的改革,并最终在16世纪初成为席卷欧洲的宗教改革运动,马丁路德等在德国、慈运理(Ulrich Zwingli)等在瑞士开始改革教会的神学和敬拜,清除罗马腐败、回归圣经教导。改革神学如星火燎原,向法国、波兰、荷兰、英国、意大利、北欧等地扩散(当时政治版图与今天不同,方便起见,以下多用当代国家名称)。英国改革触发的直接原因不是神学,而是政治,英皇亨利八世与第一任妻子(天主教,西班牙公主)没有儿子,在教皇拒绝他离婚之后,曾坚定反对路德的亨利八世与罗马决裂,英国教会(后称圣公会)从罗马独立。在倾向改革的教会领袖主持之下,英国开始宗教改革,并与欧洲大陆的宗教改革联络。此时,欧洲大陆的宗教改革运动已如火如荼(虽然只有不到二十年),第二代的改革家加尔文、墨兰顿(Philip Melanchthon)对改革神学做出系统性的整理,改革教会在德国、瑞士、法国、荷兰、波兰的部分地区形成规模,代表改革教会神学的信条、信经、教义问答、系统神学也大量出现。这些地区改革的后续,这里不展开,下面只聚焦于英国。

英国改革(English Reformation,英格兰)并不顺利,亨利八世关心的是政治而非神学,国内也还有很多支持和同情天主教的主教、贵族。亨利八世去世(1547)之后,他年仅九岁的儿子登基(爱德华六世),在短短六年里(至1553年去世),改革教会在主教克雷麦(Thomas Cranmer)等的领导下有了长足推进,他们的方略多以瑞士改革教会为模板。然而风云突变,1553年,爱德华六世早逝,继承顺位落到了亨利八世的大女儿玛丽,是为玛丽一世,玛丽对自己母亲(亨利第一人妻子)受到的对待很不满意,身为天主教徒的她对改革教会也颇为痛恨,她开始了对改革教会的血腥屠杀,约三百位改革领袖和信徒被烧死,另有约一千名牧者被迫逃离英国。可以说,玛丽一世的镇压催生了清教徒运动。

这些改革派的牧者和会众在瑞士、荷兰等地寻求庇护,在加尔文所在的日内瓦尤其多。在此期间,他们直接接触了大陆教会改革神学体系,并开始在这个体系里注释、教导圣经,这是英语改革神学的全面发端(不只英格兰,也包括诺克斯领导的苏格兰改革)。玛丽一世在1558年去世,继承顺位到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即伊丽莎白一世(1558-1603在位)。伊丽莎白一世是新教徒,支持教会改革,但她的支持是有限度的,在政教合一的国家,她的宗教政策始终基于她的政治考虑。她废除了一些玛丽在位时恢复天主教的法令,但她只愿意接受一定程度的改革,在某些神学、敬拜的方面有意模糊与天主教的界限,这让英国教会(圣公会)自此就成为改革教会的中庸派,倾向天主教和倾向改革教会共存的组织,这对圣公会的影响直到今天[1]

“清教徒”的“清教”,正是针对圣公会内的天主教遗留,包括神学、敬拜、教会结构等,他们认为教会改革应该忠实于圣经,不应停留在现阶段,不应满足于半路改革。既然圣经如此教导,我们就应该尽我们所能的按照圣经教导去思想、执行,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他们追求的不只是学习圣经、遵守圣经,他们执着于严肃、认真、全面。正是这个执着让他们为时人排斥,为后人嗤笑,但也是这个执着,让他们成为英语神学乃至改革神学的高峰。多数人会觉得,为什么那么认真呢?有必要吗?差不多就行了,神不会那么苛刻。知道的差不多就行了、做的差不多就行了,今天我们看到的何尝不是这种“差不多”精神?甚至有人说,因为有神的恩典,所以“差不多”就可以,还有的说,因为有神的恩典,所以“无所谓”,在无所谓面前、差不多已经是很好了。然而,改革教会的先辈们,路德、加尔文,改革教会后继的先贤们,英国、荷兰、苏格兰改革教会的诺克斯、柏金斯、欧文等人,不是不知道神的恩典,相反,他们对神的恩典有着深刻、全面的认知,但他们知道,正是因为一切是神的恩典,所以我们才不能“差不多”、更不能“无所谓”,我们才应该尽我们所能的在一切事上荣耀神,而且只有我们全面认识神的话语、让神的话语建造我们,我们才能荣耀神。我们努力,不是因为得救在乎行为,我们努力,是因为我们在神的恩典里。这个严肃精神背后是对神、神的恩典、神的教导、神的荣耀的全面追求,对生命的全面审视。说到严肃,很多人的印象是死板、教条,说到神学,很多人的印象是抽象、空洞,然而,改革教会和以清教徒为代表的基督徒,所呈现的是深刻且活泼的神学,是全面且有洞察力的认知,是敬虔且喜乐的生命,是基于超越的神的超越的境界,今人仰望的境界。对清教徒和改革教会的神学,下篇文章会展开,这里继续看历史。

伊丽莎白一世在位期间,改革教会虽然未能如愿的继续改革,暂时也没有受到太多的限制。伊丽莎白去世之后,都铎王朝结束,斯图亚特王朝开始,詹姆斯一世成为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皇帝。他开始对改革教会很友好,支持著名的钦定本圣经翻译(King James Bible),但与之前类似,他不愿意对某些改革让步,因为这些改革会触及他的权利和相关主教、贵族的权利[2]。更大的危机是在他儿子继位之后,即查理一世。查理一世的强力宗教政策,和他对天主教的暧昧态度,导致包括清教徒在内的很多不满,之后的历史为众人熟知,英国开始内战,查理一世被处决。清教徒在这一时期,以及在克伦威尔执政时期,有了继续改革的空间,英国议会委派以清教徒为主的神学家团体,在1643-53起草了《威斯敏斯特信条》、教义问答等系列文件,是为英语改革教会的重要里程碑。在绝大多数议题,《威斯敏斯特信条》的神学表述,其准确、精炼、深刻无出其右。在克伦威尔的支持下,清教徒神学家进入教会、大学的重要职位,例如,约翰欧文(1616-83)任牛津大学的副校长。这个时期清教徒运动进入全面成熟期。

清教徒人物

克伦威尔死后,查理一世的儿子查理二世回到英国,虽然他的王权较他父亲已受到很大限制,他再次强推圣公会体制、排斥一切与之不容的基督徒,使得大量清教徒再次退出主流社会。1662年的《教会统一法令》(Act of Uniformity),要求全体教会牧师和领袖服从现有圣公会的规条,但这是希望继续改革、希望持守圣经原则的清教徒无法接受的,约两千名的牧者拒绝服从这个法令,离开圣公会,成为“异议派”(Non-conformist, dissenter)。这些牧者被禁止继续讲道,被禁止进入原住地和市镇的五英里范围,否则会被拘捕。这些牧者有的秘密聚会,有的流亡,有的因继续讲道而被监禁,例如著名的约翰班杨(John Bunyan)被囚十二年(虽然他的职业是补锅匠)。之后查理二世的禁令有所放松,但直到1688年光荣革命之后,清教徒的处境才有全面好转。这一时期是清教徒运动的高峰,后人熟悉的约翰-欧文(1616-83)、斯蒂芬-恰诺克(Stephen Charnock, 1628-80)、托马斯-古德温(Thomas Goodwin, 1600-80)、托马斯-曼顿(Thomas Manton, 1620-77)、约翰-班杨(John Bunyan, 1628-88)、托马斯-沃森(Thomas Watson, 1620-86)、约翰-弗拉维(John Flavel, 1627-91)等的高产期皆在皆在这个阶段。

这里有个问题,那就是——何必呢?为什么要纠缠细节?圣公会也不全都是错的啊,为什么这么多牧者要离开?圣公会也讲福音啊?在今天神学极简主义的眼光里,这些人纯属无事生非、斤斤计较、不知轻重缓急。然而,他们并没有在所有问题上争论,他们比我们更清楚人性,没有两个人的神学认识会是完全一致的,没有一个人的神学认识会是完全正确的;但他们也没有像当时和后世很多人一样,采取极简主义立场,只要有什么什么,其他就“无所谓”[3]。还是前面说的,他们的信念是全生命降服于神的话语[4],不是一点、不是一个部分,不是差不多、更不是无所谓。在圣公会清楚背离圣经、并强制推行的时候,他们无法继续在圣公会,因为他们无法接受自己明知神的教导、而悖逆神的教导,悖逆神是亏欠神的荣耀、亵渎神的圣洁,很多悖逆是、一点悖逆也是。他们在意,不是在意自己的名利得失,是在意自己作为属神的人、蒙恩的人,如何荣耀神、敬畏神、顺服神。你可以说他们偏执,但他们的偏执是以这个为原则的。

自查理一世以来,为躲避宗教压迫,清教徒开始前往北美,是为美国近代历史的开端。在英属殖民地的清教徒,如约翰-克顿(John Cotton, 1585-1652)、理查-马特(Richard Mather, 1596-1669)等,对后续殖民地和美国的社会发展影响深远。在清教徒时期,瑞士、荷兰等地也出现的继续改革运动,希望在前代改革的基础上,继续全面深入的认识、教导、应用圣经,促进了改革神学的系统化、全民的圣经教育。瑞士、荷兰、英格兰、苏格兰等地的改革教会长期有着互动和联络,包括教会事宜、神学表述、神学议题等各方面,例如在针对亚米涅主义的多特会议(Synod of Dort, 1618-19),有来自八个外国的改革教会代表参与。

清教徒运动在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基本结束,亚米涅主义、复兴主义、敬虔主义、自由主义等开始慢慢在教会占据主流,然而神在一百多年的数百位清教徒领袖和无数基督徒中的工作,并没有就此消失。他们的著作、传记,和其中表现的属神认知、思维、品格、情感一直在传承,并影响着后世基督徒,虽然是少数。在十八世纪有爱德华兹(Johnathan Edwards, 1703-58),乔治-怀特腓德(George Whitfield, 1714-70),十九世纪的司布真(Charles Spurgeon, 1834-92),二十世纪的钟马田(Martyn Lloyd-Jones, 1899-1981)等。十七、十八世纪的大陆改革神学(Turretin, Brakel等),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的荷兰改革神学(Abraham Kuyper, Herman Bavinck等)、美国改革神学(Charles Hodge, B B Warfield, J Gresham Machen等)也站在同一历史源流里,圣公会内部的约翰-牛顿(John Newton, 1725-1807),莱尔(J. C. Ryle, 1816-1900)等也深受其影响。

司布真说,“By all means read the Puritans, they are worth more than all the modern stuff put together.”,二十世纪中期开始,在钟马田等人的推动下,清教徒著作开始被大量的重新出版,到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这类出版物越来越多,我们今天可以接触到的清教徒著作可以说是历史上最多的,并被翻译多个语言,借着网络传播到世界各地。

今天我们看这段历史,不是为了怀旧,不是不假思索的接受他们的一切,不是为了回到一个所谓的黄金时代,他们有他们的挑战、也有他们的弱点,但他们属神的精神,对神的敬畏、对神的话语的严肃、对神学理解的深刻、对全生命圣洁的追求,是我们今天缺少的,甚至可以说是严重缺乏的。我们太容易满足于“差不多”、“无所谓”,一知半解、浅尝辄止,太容易被周围的情形所迷惑,以为大家都是如此、所以就应该如此。清教徒的著作,以及他们的生命,是让我们看到基督徒应该有的理想,他们不是我们的最终理想,我们的最终理想是效法基督,但他们可以是我们在效法基督时的榜样,他们也完全有资格作为我们的榜样,今天我们也需要这样一个高山仰止的榜样。

下一篇文章谈《清教徒神学》。

常见资源:

图书和出版机构:Banner of Truth, Reformation Heritage Books

电子书下载:Monergism, Puritan Library

Puritan Conference

中文可以根据上述资源搜索作者或作品,也可参照《“那些书也要带来”——简要阅读书目》

[1] The Anglo-Catholic wing and the Evangelical wing.

[2] “No bishops, no king”

[3] This was the view of Latitudinarianism in the 17th century and later.

[4] All life for God.

We fear men so much—because we fear God so little. One fear cures another. When man’s terror scares you—turn your thoughts to the wrath of God. (William Gurnall)

“Many a man’s knowledge is a torch to light him to hell. Thou who hast knowledge of God’s will, but doth not do it, wherein dost thou excel the devil, ‘who transforms himself into an angel of light.'” (Thomas Watson)

“Let us not satisfy ourselves with a knowledge of God in the mass; a glance upon a picture never directs you to the discerning the worth and art of it.” (Stephen Charnock)

“The greatest sorrow and burden you can lay on the Father, the greatest unkindness you can do to him is not to believe that he loves you.” (John Owen)

“Nothing can hurt you except sin; nothing can grieve me except sin; nothing can defeat you except sin. Therefore, be on your guard, my Mansoul.” (John Bun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