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泛的讲,“神”是普世的概念,“宗教”是普世的现象,这也是为什么世人经常认为圣经启示的神不过是万神之一,基督信仰不过是万教之一,单就神、宗教、拯救等等概念的有无而论,圣经、基督信仰的确没有特别之处。在泛神论眼里,基督教和其他宗教一样的正确,在无神论眼里,基督教和其他宗教一样的错误,这个论断是自古有之[1],既然一样的正确、那信基督有什么区别?既然一样的错误、那信基督又有什么必要?从这个角度,相信圣经启示的神,只有两种可能,出于某些实用的、功利的目的,或者出于传统的、文化的惯性,不少人也是按照这些逻辑来宣称自己相信基督、相信福音的。但上述这三种人,泛神论者、无神论者、自以为的基督徒都有相同的错误——他们都在矮化神、矮化基督信仰,他们都没有认识到真正的神、真正的基督,区别是前两种人意识到自己与神的对立,第三种人没有意识到自己与神的对立,当然,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立场的错误及其严重后果。
原因是什么?因为他们都没有认识到圣经启示与人间意识形态的根本区别,与所有的泛神论、无神论、无神泛神论、泛神无神论、以及各种伪基督教的根本区别。圣经启示神是自有永有的独一真神,是万有的创造者、掌管者、审判者,“除他以外、没有别神”,人间意识形态的神是被造物或者放大的被造物,圣经启示的信仰是神的拯救,“除他以外、别无拯救”(申5:7, 徒4:12),人间的拯救都是人的自救。从这个角度,所有罪人都是”无神论者”,因为他们或者直接说不信神、或者信一些被造物,所有的人间意识形态都是作茧自缚,因为他们或者不认为人需要拯救、或者是尝试施行自救。对基督徒而言最危险的、也是最大的诱惑,是在圣经启示上嫁接异教,用圣经的元素来包装异教的内涵,他不是像使徒说的,“你们是怎样离弃偶像归向神,要服侍那又真又活的神,等候他儿子从天降临,就是他从死里复活的,那位救我们脱离将来愤怒的耶稣”(帖前1:9-10),而是把原来的偶像换上真神的名字,以对待原来偶像的方式来对待神。“这百姓用嘴唇尊敬我,心却远离我”(太15:8),这是什么?这是异教,异教就是这么对待他们的偶像;“你们偷盗、杀害、奸淫、起假誓、向巴力烧香,并随从素不认识的别神,且来到这称为我名下的殿,在我面前敬拜,又说:‘我们可以自由了!‘“(耶7:9-10),这是什么?这还是异教。基督徒每天的重要工作(当然不是所有工作),是与自己的罪争斗(罗8:13, 西3:5),与自己里面这个偶像制造工厂争战(The human heart is an idol factory, Calvin)。如何争战?首先是在神的话语里面,看清楚、认识清楚真神、真基督、真信仰,让神的话语每日剖开你的心、鉴察你的心、洁净你的心(来4:12-13),持续的消灭你制造偶像的欲望、持续的毁灭你制造的偶像,不断深刻、清醒的认识到神之为神的意义,神之为神与异教的神祗、与被造物的显著区别。这里仅就神的定义,简单分析。
神之为神意味着,神对神自己的定义权。圣经启示的独一真神是自有永有的神,是超越被造物的神,只有神对神有定义权,只有神知道何为神,只有神能够将神启示,也只有通过神的启示,神的清楚、明白的启示,人才能够知道神。人对神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且只能来自神的启示,人对神的一切理解都来自、且只能来自神对神的启示的解释。真正的神,是神将自己启示给人,他将自己启示给亚当、亚伯、挪亚、亚伯拉罕、以撒、雅各、约瑟、摩西、亚伦、约书亚、大卫、所罗门、诸先知、以及新约的使徒和众人,这些启示从来不是人主动去寻找的,人主动寻找也是无法寻见的,圣约从来不是人主动寻找神、向神提议的,都是神主动的向人启示、主动的向人立约并信实守约,并且主动不是被迫的,没有什么可以强迫神,神的主动是在神的恩慈和良善里向人的恩慈和良善。没有神的启示,就没有人对神的认知,没有神的解释,就没有人对神的理解,人对神的依靠是绝对的,神与人之间的界限和分隔不是人靠着自己的努力就可以跨越的。在此是属神信仰与异教的核心区别之一,属神信仰是神向人的启示,异教是人对神的追求,异教的一切宗教和哲学都是人从自己出发、从被造世界出发去想神是谁,神应该怎么样,但属神信仰是真神向人宣告他是谁。圣经从来不推测神是否存在、哪个神存在,圣经自始至终的前提是,自有永有的独一真神存在,并且创造万有、掌管万有,圣经之初直接就是“起初,神创造天地”,不是人从天地出发来逆推神,而是创造天地的神告诉人,他是如何创造天地并且这对人而言有何意义。在新约,玛利亚、约瑟、使徒、门徒、犹太人等等也不是从眼前的这个人来推测他是谁,是神向人宣告、基督向人宣告,他是神子道成肉身,他是“神与人同在”,“他与父原为一”(太1:18-25, 约1:29-34, 10:30, 14:6-7)。人从被造世界逆推是无法逆推到神的,你可以逆推到一个放大的被造物,你可以用被造物来模拟你认为的神,但这不是神。异教的共同特征,古代也好、近代也好,宗教也好、哲学也好,都是从被造物逆推神,但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论你的结论如何、都是错误的,因为你整个方法和前提就是错误的。神之为神的自我定义权,意味着人只能是通过神的启示来认识神,按照神的启示来思考神,神启示的界限是我们认知的界限,神解释的界限是我们理解的界限,在何为神这个问题上,人没有离开神自由发挥的空间,这是人的理性和感性的禁区,人一旦用他的感性或者理性来逆推神,人就是在造神,是在犯罪、在制造偶像。人的职责是认识并理解神对自我的启示,神告诉我们什么、我们知道什么,神告诉我们到什么程度、我们知道到什么程度,人的理性和感性始终是被造物的位置、被造物的角色,是服从于神、服务于神的,是跟从于神的启示,在神的启示之后亦步亦趋。
与此相关的,圣经里讲的思想神,与异教讲的冥想、思想、默想不是同一类型的,圣经讲的思想、默想不是人的空想、随想、胡思乱想,而是思想神已有的启示和工作,人的思维不是在制造什么新的启示、也不是在制造什么新的概念,是在理解、咀嚼、参详神已有的启示和工作(书1:8, 诗1:2, 19:14, 104:34, 119:15, 97, 143:5等),是有确定内容和对象的,也就是说,人的思维在这里是跟随,不是创造,不是放空,不是浮游。但异教的“思想神”则是创造性质的,他会常讲什么顿悟,其思维的工作正是加尔文所讲的——制造偶像,他的思想是在用自己的思维作为工具、用自己的观察作为素材,来制造自己对神的领悟,他认为神应该是这个样子、那个样子,神这样比较好、那样比较好,这也是为什么异教的神、异教的信仰从来不是确定的,而是变化的,千人千面、千人千像。有些基督徒是带着这种异教模式在运作,他仅仅从圣经里记住一些概念,头脑中大量空白是被异教工厂制造的元素填补。他的言谈中体现的对神的理解,不是基于圣经的启示,大都基于自己的推算、揣摩,他讲起来从来不提圣经如何定义,都是自己的感觉和推理,他在依靠自己去摸索神,他讲的不是“神是谁”,而是“我希望谁是神”,不是“神做什么”,而是“我希望神做什么”,不是“神的旨意是什么”,而是“我希望神的旨意是什么”。一旦你认为神是可以通过你的摸索来认识的,那这就已经陷入异教,你最后信的神不是真神,是你希望的一种神、一个神。这些人在谈神的时候谈的是自己的希望,自己塑造的美好,是自己内心的投射,是偶像的制造;这些人的信仰是在照镜子,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给自己美颜,把自己的愿望投射在对面,然后加以美化,自我欣赏。而且他很容易把这种自说自话、自我蒙蔽当成敬虔,沉浸在自我催眠里很有感触,自我欣赏的神接着就是自我按摩的宗教。他在与圣经平行的时空里制造了一个新的神、新的宗教,如同耶罗波安所作的(王上12),虽然还是原来的神的名号,但被他改造过的神不是真神,被他改造过的宗教也非真的信仰。人一旦僭越神对自我的定义权,人就是在制造偶像,这和你是否宣称自己是基督徒没有直接关系,耶罗波安也没有直接说去敬拜别神(出32:4, 王上12:28),他说“这就是领你们出埃及地的神!”。人对神没有敬畏,口称基督徒的人对神没有敬畏,也首先体现在对抗神对自我的定义权,罪人的傲慢不在于对其他人,而在于对神,他对神说——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我认为你该如何你就应该如何,这是对神最大的亵渎、对神的尊容的践踏,但这恰恰正是所有不信神的人、以及相当数量的口称信神的人在做的,他在头脑里幻化出一个神的样子,然后说这是神,这和异教是相同的,幻化出一个神的样子,然后说这是神,你有没有把他变成实体偶像是其次的,你心里那个偶像制造工厂在加速运转是主要的。这个工厂的运转需要的能量从何而来?从你否定神的自我定义权而来,从你敢于定义神的勇气而来。
当然,这种人的问题有更深的根源。有人可能会说,他是不知道真神,所以才去描摹偶像。这不是无知的问题,他与真神之间存在严重的抵触和可怕的隔阂,他的一切工作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真神不是他理想的神,圣经启示的神不是他想要的神,他抗拒、排斥,甚至愤怒、恼恨,为什么神不是他想要的样子?为什么神非要是圣经讲的那样子?那么的残酷?那么的霸道?那么多管闲事?那么没有自由?那么的偏执?不公平?他制造神,不是因为他需要神,而是他需要他要的那个神、那种神,他制造新的神,不是因为无知,恰恰是他非常清楚,然后抗拒,然后才会制造。这是隐藏在某些所谓基督徒里面的状态,在自我欣赏、自我催眠里的勇气,这不是所谓敬虔的在那里想象,做白日梦,好像是无伤大雅,即使错了也没有什么,不!这是在要求神放弃对神自己的定义权,这是人要站在神之上来定义神,神的地位比人眼中的被造物的地位还要低,人都不会如此去对待花鸟虫鱼,他不会把花当作草、把鸟当作鱼,被造物如何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他却可以说,我想神怎么样、神就应该怎么样,我想神是什么样、神就是什么样。他不是在安静的思想,他是在暴烈的对抗,他的与世无争是在与神争锋。类似的问题也自然会蔓延到对属神信仰的定义、对属神生命的定义,上述的与神的讨价还价,敢于神争锋的精神,自然不会停留在对神的理解,他会继续对神的工作、神的拯救指手画脚:神怎么不那么拯救人?神怎么不这么做?神为什么拯救这些人?为什么不拯救那些人?为什么要审判这些人?为什么要让这些人经历这些?为什么不让所有人都得救?为什么要给这些诫命?为什么这么严格的惩罚?神为什么要人敬拜他?为什么这么自私?为什么他要管我怎么活着?由此出发,人继续用人的理性和情感在心里制造另一种的拯救、另一种的生命。
[1] As famously summarized by Gibbon: The various modes of worship, which prevailed in the Roman world, were all considered by the people, as equally true; by the philosopher, as equally false; and by the magistrate, as equally usef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