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伯多数内容是关于痛苦的缘由,比起这个痛苦什么时候结束,他更想知道这个痛苦为什么开始(一般人刚好相反,不管为什么开始,只想着快点结束)。与他的朋友一样,他关注的焦点也是罪,是否有罪,他经受的苦难是否与罪有关,这可能是他最为困惑、混沌的地方。一方面,他多次对他的朋友、对神表明自己的义,“请你们教导我,我便不作声,使我明白在何事上有错。……我的舌上岂有不义吗?我的口里岂不辨奸恶吗?”,“其实你知道我没有罪恶”,“我已陈明我的案,知道自己有义”,“他知道我所行的路,他试炼我之后,我必如精金。我脚追随他的步履,我谨守他的道,并不偏离。他嘴唇的命令,我未曾背弃;我看重他口中的言语,过于我需用的饮食”,他“指着永生的神起誓,……我断不以你们为是,我至死必不以自己为不正。我持定我的义,必不放松;在世的日子,我心必不责备我”,第31章讲完他在一系列罪上的无辜之后,他自信的到神面前辩白,“愿那敌我者所写的状词在我这里,我必带在肩上,又绑在头上为冠冕。我必向他述说我脚步的数目,必如君王进到他面前。”

约伯似乎非常笃定自己没有犯罪,但他同时向神讲,“为何不赦免我的过犯,除掉我的罪孽?”,“我因愁苦而惧怕,知道你必不以我为无辜。我必被你定为有罪,……”,“我若犯罪,你就察看我,并不赦免我的罪孽。我若行恶,便有了祸;我若为义,也不敢抬头,正是满心羞愧,眼见我的苦情”,“我的罪孽和罪过有多少呢?求你叫我知道我的过犯与罪愆”,“你按罪状刑罚我,又使我担当幼年的罪孽”,“你数点我的脚步,岂不窥察我的罪过吗?我的过犯被你封在囊中,也缝严了我的罪孽。”这其中有假设性的提问,我如果怎样、如果有罪,但这其中也有现实性的描述,神如何对待他的罪,或者求神赦免他的罪。粗略的看,这两个方面好像是矛盾的,到底有没有罪?不仅是在不同段落,有时在同样一个段落,这两个方面都有提到。

类似情况不只在约伯,大卫也是。大卫向神的祷告,一方面陈明自己的义,“耶和华啊,求你按我的公义和我心中的纯正判断我”,他说自己如果有罪孽在手里,就让仇敌追上他、杀死他;“耶和华按着我的公义报答我,按着我手中的清洁赏赐我”,“我在他面前做了完全人,我也保守自己远离我的罪孽”;一方面陈明自己的罪,“因我的罪过,我的骨头也不安宁。我的罪孽高过我的头,如同重担叫我担当不起”,“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就有了罪”。这矛盾吗?与约伯一样,这不矛盾。约伯是义人,如上节所述,这个义不是完全、彻底的无罪,是一以贯之的敬虔、属神的生命,在这个层面,约伯正直无过,不是他人指控的假冒为善或者心怀罪恶。他确信自己可以在神面前辩白,因为他确信神知道他生命的状态,这个属神生命是神的恩赐、神的保守、也为神悦纳。他的确信不是自信,不是说我有完全的义、所以神必须接纳我,而是对神的恩典的信心,确信他在神里面有属神的生命、确信神喜悦这个生命。他同时明白,如果神原原本本的按照约伯的罪处置,自己会被定罪,“你必不以我为无辜。我必被你定为有罪”,但他知道与神的关系不会停留在这一点,所以他求神显明自己的罪,“求你叫我知道我的过犯与罪愆”,问神,“为何不赦免我的过犯,除掉我的罪孽?”他讲自己的义和罪,都是在与神的恩典关系里讲的,不是孤立的讲。

约伯有神悦纳的生命、神赦免约伯的罪,这看起来就没有问题了?但此时约伯的想法并没有如此简单,因为他的状态没有这么简单。他的问题是,既然他有神悦纳的生命、神是赦罪的神,为什么这些还会发生?他的疑问不是因为不了解神,他的疑问正是因为了解神,他知道神悦纳他、神赦免罪,他知道他是属神的,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会发生。试想一下,假如神不悦纳他、神不赦免罪、他不归属神,他不可能、也不需要问这些问题。他的疑问的背景是“你将生命和慈爱赐给我,你也眷顾保全我的心灵”,然后是“你的手创造我,造就我的四肢百体,你还要毁灭我!”约伯的疑问是在神的恩典和他的苦难之间,而非神的审判和他的罪恶之间,这是约伯与朋友们的不同。如果是后者,没有任何问题,就像他的朋友们不觉得有问题,他们的问题是诧异约伯竟然觉得有问题,犯罪然后被审判有什么问题吗?约伯确信神掌管万有、神有恩典、自己信靠归属神、自己还有罪,他对每一点都确信,但在这四个清晰的点之间是模糊的:我是属神的人,神是权能的神、施恩的主、赦罪的主,那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他的疑问最终都是对神的,他自己不明白,但他确信神明白,所以他问神,他确信在神那里有一个解释,虽然不见得神会给他这个解释。约伯之所以抓住神不放,像是与神摔跤,是因为他知道只有神那里才有答案,只有神才能给他答案。这是约伯与那些遇到苦难就放弃神的人之间的重要区别,他们共通的是对痛苦的不解,其区别是:约伯认为这个不解是我的、不是神的,在人是不可解的、在神是可解的;那些放弃神的认为我的不解等于神的混沌,我的不解等于神的不可信。这就涉及到下一点,在痛苦中的反应,约伯看到了盼望,其他人则丢弃了盼望。

约伯在不解、混沌中感受到的当然不是平安、喜乐,他紧紧抓住神、持续求问神,感受到的是从神而来的压迫感。约伯几次提到神的权能、伟大,“他心里有智慧,且大有能力,谁向神刚硬而得亨通呢?他发怒把山翻倒挪移,山并不知觉。他使地震动离其本位,地的柱子就摇撼。他吩咐日头不出来,就不出来,又封闭众星。他独自铺张苍天,步行在海浪之上。他造北斗、参星、昴星,并南方的密宫。他行大事不可测度,行奇事不可胜数。他从我旁边经过,我却不看见;他在我面前行走,我倒不知觉。他夺取,谁能阻挡?谁敢问他‘你做什么’?……既是这样,我怎敢回答他,怎敢选择言语与他辩论呢?”粗略一看,这与神在第38-41章讲的类似,甚至有些重叠,约伯已经明白神后面说的,是吗?是也不是,从概念上讲,约伯明白,约伯的朋友们也明白。但是,约伯在这里理解神的伟大,然后呢?然后是神的伟大对他的压迫感,是他在神面前的惧怕,“既是这样,我怎敢回答他,怎敢选择言语与他辩论呢?我虽有义,也不回答他,只要向那审判我的恳求。我若呼吁,他应允我,我仍不信他真听我的声音。他用暴风折断我,无故地加增我的损伤。我就是喘一口气,他都不容,倒使我满心苦恼。……善恶无分,都是一样,所以我说,完全人和恶人,他都灭绝。……我因愁苦而惧怕,知道你必不以我为无辜。我必被你定为有罪,我何必徒然劳苦呢?……他本不像我是人,使我可以回答他,又使我们可以同听审判。我们中间没有听讼的人(中保),可以向我们两造按手。愿他把杖离开我,不使惊惶威吓我,我就说话,也不惧怕他,现在我却不是那样。”这个压迫感一方面来自神施加的苦难,一方面来自神的沉默,或者说,是神的距离,他想和神沟通,又害怕和神沟通、无法和神沟通,想辩白又不敢辩白,所以希望有一个中保在他与神中间,“可以向我们两造按手”,希望不再被神“惊惶威吓”、不再惧怕。

面对这个压迫感,他没有倒下,在混沌、黑暗的海面,在各种情感、情绪、反应的汹涌澎湃之中,约伯没有沉没,虽然他有时可能随着风浪起伏,他仍然有锚,仍然有光、仍然有航向。他对神的信心是有穿透力的,穿透今生的苦难,遥望将来的复活和永生。他在第14章讲人生短暂、飞去如影,没有指望、只剩悲哀,在这个黯淡的背景之下,他说“唯愿你把我藏在阴间,存于隐密处,等你的愤怒过去。愿你为我定了日期,记念我。人若死了,岂能再活呢?我只要在我一切争战的日子,等我被释放(改变)的时候来到。你呼叫,我便回答;你手所做的,你必羡慕”。第19章,前面讲完神施加的痛苦、人对他的鄙弃,他接着说,“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神。我自己要见他,亲眼要看他,并不像外人。”对于他的经历,他有许多不知道,在那么多的疑问、挣扎里,他说他知道一点,那就是他的救赎主活着,这个肉身灭绝之后必亲眼得见神。今生不得知的、将来会知道,今生不得见的、将来会得见,今生有很多疑问、将来不再需要疑问,今生朽坏的、痛苦的,将来会复活、喜乐。他痛苦,但没有受制于痛苦,如同他对神的信没有受制于痛苦,因为他信靠的神没有受制于境遇,即使今生的问题继续无解,永生的那个问题依然有解。在今生,我们可能不确定神为什么让这些事情发生;但在永生,我们可以确定神一定会让那些事情发生。属神的人在今生有指望,但属神的人不只在今生有指望,“我们若靠基督只在今生有指望,就算比众人更可怜!”属神的人甚至可以在今生的指望都被消灭的情况下,如亚伯拉罕一样,在无可指望处仍然有指望。这是信心的穿透力、盼望的穿透力,可以穿透绝望、绝处逢生,因为它是死后复活的盼望。当我们的信心在这个世界似乎处处碰壁,当我们的信心面对困境似乎力不从心,当在世人看来这个信心一无是处,我们的信心依然可以刺透这一切,刺透苍穹,直达神之所在,说成就成、命立就立的神。“我们在这帐篷里叹息,深想得那从天上来的房屋,好像穿上衣服。倘若穿上,被遇见的时候就不至于赤身了。我们在这帐篷里叹息劳苦,并非愿意脱下这个,乃是愿意穿上那个,好叫这必死的被生命吞灭了”,约伯在这里与使徒一样是在叹息,也一样是在盼望,即使眼前的世界在人看来全然崩塌,在崩塌的废墟中,他仍然可以看到在废墟之上、在天穹之上的那道光,那座城。

约伯信靠的是他的救赎主,神人之间的中保。约伯在此讲的与摩西律法关于中保、救赎是一致的,在第9章提到,“他本不像我是人,使我可以回答他,又使我们可以同听审判。我们中间没有听讼的人(中保),可以向我们两造按手。愿他把杖离开我,不使惊惶威吓我,我就说话,也不惧怕他,现在我却不是那样。”神非人,神是超越人、超越被造物的,所以神人之间的沟通需要中保;神是圣洁的,人是罪恶的,想要神的审判离开人、人不再惧怕神,也需要中保。他明白这个中保在创造的层面、在救赎的层面的必要性,后面他说“在天有我的见证,在上有我的中保”,这个中保在天上。他又说,“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立在地上”,自己的救赎主是永生的主,末了必在地上显现,自己必亲眼得见神。约伯在这里讲的很简单,但在圣灵默示之下,他讲的已经非常接近新约的教导,虽然这是只是几个笔画的轮廓,可这个轮廓与新约契合。耶稣基督是神人之间的中保,是在天的见证、在上的中保,是永生的救赎主、是末了降临的救赎主。约伯在神的掌管、神的恩典、属神生命、自己的罪四点之间的疑问,是在耶稣基督里解开,神的权能在基督里显现,神的恩典在基督里成就,我们在基督得生命,我们在基督里得赦罪。约伯的疑问是在蒙福和受苦之间,属神的人在苦难中的疑问也在蒙福和受苦之间,神的答案是基督为我们承受终极的苦,在基督里赐给我们终极的福;对于人看来的蒙福和受苦矛盾,神的解释是给我们看到那个终极的矛盾,不是我们蒙福和受苦的矛盾,是基督蒙福和受苦的矛盾,不是我们作为一个犯罪的被造物如何蒙福和受苦,是基督作为神子如何受苦和蒙福。所以新约对基督徒生命的表述,在人看来更为矛盾和极端,今生的苦难是“至暂至轻的苦楚”,将来得到的是“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我们不丧胆,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将痛苦消释的,不是人间的欢歌、不是神经的麻木、不是虚空的幻想,是在基督里的信、望、爱,最大的是爱,“靠着爱我们的主,在这一切的事上已经得胜有余”。

以上节选自《圣经概览》7.2.1,点击打开阅读更多